Mysterious Communication: The Secret Language of the Gowned Brotherhood in Nineteenth-Century Sichuan引用:Di, Wang. "Mysterious Communication: The Secret Language of the Gowned Brotherhood in Nineteenth-Century Sichuan." Late Imperial China, vol. 29 no. 1S, 2008, p. 77-103. 有删节
研究下层社会和边缘人群的时候,有个问题是如何寻找他们的声音。对中国秘密组织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档案文献,特别是地方官员(从省长到县长)的报告,以及囚犯在酷刑下的供词。这些文献不可避免地扭曲了秘密社团成员的声音。在这篇文章中,我将探讨秘密社团文献中发现的词语,特别是《海底》这本哥老会(“袍哥”)的秘密书籍,里面全是这个秘密社团的江湖春典。通过研究他们的专用语言,我将探询他们的政治思想、身份和行为,尤其考虑到在19世纪末的时候,当该组织既面临政府的压力和攻击,又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扩张。
《海底》是袍哥用自己的词语甚至声音写成的历史。因此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理解为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所谓的“隐藏的文本”(hidden transcript),或者拉纳吉特·古哈(Ranajit Guha)研究属下阶层(subaltern)时提出的“从属群体的政治”或“历史的小声音”,凭此我们可以发现“从属群体的公共话语”。袍哥的江湖春典是在中国清朝一种独特的亚文化中发展起来的,它为我们提供了对塑造这种亚文化的社会和政治结构的洞察力。语言学家将“黑话”(argots)定义为“某些行业或秘密社团使用的”方言,“不应该被外人理解”,并且“应该与私人语言、行话和俚语区分开来”。因此,“黑话”来自“在社会中被边缘化的特定亚文化”,“代表其主要的交流和生存手段”。根据语言学家的说法,使用黑话是为了保护该群体,将其隐藏在公众背后,起到稳定成员的作用。黑话的稳定性不如标准语言,因为一旦它们为公众所知,就必须创造新的黑话来取代旧的黑话。但袍哥的情况似乎与这种普遍模式不同。由于袍哥的范围很广,而且特别分散,因此即使许多旧词被公众所知,这些旧词仍然在使用。伴随着他们成员不断扩大,新的词汇也不断被创造出来。1949年后,袍哥被共产党终结,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语言在日常生活中幸存下来,成为当地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在今天的四川,袍哥的许多话语已经成为日常口语的一部分。江湖春典有多种社会功能,它可以维护共同体内部的秘密,提供“一种可以满足特殊需要的表达工具”,并稳定“成员资格,控制信息的流动和交流”。我认为,这有利于袍哥建构一个共同的身份,并在秘密社团成员和其他人之间建立起一个界限,同时强调了群体内成员的价值和区别。袍哥的江湖春典成为四川大众文化的一部分。19世纪,随着袍哥势力渐强,江湖春典对整个社会产生了影响。因此,通过它我们可以了解19世纪四川的社会环境,并追踪社团如何成功地与政府展开斗争,并在民众中建立一种基础坚实的亚文化。在四川,哥老会又叫袍哥,亦称“汉留(流)”。在“辛亥革命”期间,袍哥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成为革命者的强大盟友。当时,他们的活动从地下转为公开。虽然后来政府再次试图限制他们,但他们变得势不可挡,限制也逐渐松动,毕竟这个组织有能力囊括各色人等,其力量既能触及社会高层,如政府人员,也能触及最低层,如工人。无论社会地位如何,他们的成员有共同的语言。袍哥的结构和形式有助于他们取得成功,而且他们的沟通能力也起到了关键作用。袍哥的江湖春典有一系列名称,它们通常与该秘密组织的基础文本或其地下活动的某些方面有关。因为基础文本被称为“海底”,所以讲袍哥语言的人被说成是“盘海底”,或者更非正式地说,叫“量底”。在提到该组织的秘密性质时,他们说的是“内盘话”,或使用“切口”或“春典”,或说一种“与天同姓”的语言。这种说法对袍哥非常重要: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传一句春。
19世纪是袍哥的江湖春典最终形成的时期。在中国,秘密社团使用的语言通常被称为“黑话”。在中文词典中,黑话被定义为“黑帮、流氓和强盗等群体使用的秘密语言”。这种说法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早在唐朝(618年-907年),各种职业就开始使用江湖春典。在宋朝(960年-1279年)和元朝(1279年-1368年)时期,妓女、赌徒、土匪、强盗和小偷等下层群体的成员都说江湖春典,配以专门的肢体语言。清朝初期,加密语言的政治意义越来越大,因为它们被反满的秘密社团使用,包括三点会、天地会和哥老会。在这一时期,随着地下抵抗运动的发展,江湖春典通过印刷品被正式确定下来,出版过《江湖切口》。《江湖切口》包括34个类别,大约1600个词。19世纪80年代,卓亭子重新编纂并扩充了这本黑话词典,题为《新刻江湖切要》。江湖之人是对为谋生而四处奔波的人的总称,包括算命先生、流动医生、占卜师、佛教徒和道士,以及其他一些人,他们都创造着自己的专业术语。这些行话似乎影响了袍哥的黑话。20世纪初,傅崇矩在编撰《成都通览》时,说成都袍哥的语言与江湖人士的语言如出一辙。因此,虽然袍哥有自己的语言,但他们经常和江湖人士共享他们的语言。因此,他们的语言应该被认为是一种典型的语言。但值得注意的是,当傅崇矩编撰此书时,袍哥是非法的,其活动被政府法规所禁止。作为改革派精英的一员,傅崇矩可能是出于政治动机,将该秘密社团的语言与盗贼和江湖人士的语言归为一类。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写完书的几年后,袍哥就成了推翻清朝的动力,并在革命年代开始了公开的行动。袍哥成立于17世纪中叶,是一个亲明朝政权的组织,“反清复明”是他们明确的政治目的。这一目标在《海底》中得到明确阐述,该书还记录了该组织的历史、原则、成员和信仰。20世纪30年代刘师亮出版的《汉留全史》记载,当郑成功(1624-1662)从大陆撤到台湾继续抵抗清朝统治时,他和他的追随者在金台山宣誓成立兄弟会。1683年,当清军占领台湾时,据说该组织最重要文件被封在一个铁箱里,沉入了大海。1848年,四川人郭永泰声称他在一个渔民那里发现了《金台山实录》的原件。他编辑并发布了该文本,作为该组织的教规,并取了一个新的标题——《海底》。该书也被称为《金不换》。我们无法确定他的说法是否属实,也无法确定郭永泰是否编造了整个从渔民手中获得文件的故事。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本教规极大地促进了袍哥日益增长的力量。虽然该组织在17世纪末至19世纪初逐渐发展壮大,但直到19世纪下半叶,该组织的人数和影响力才急剧增长。《海底》不仅是他们的意识形态和精神基础,还是强有力的交流工具。对于19世纪末的袍哥员来说,理解《海底》的语言就是获得成员资格的门槛。尽管该文本的起源和真实性显然值得商榷,但很明显,它和它背后的组织成了19世纪末反满运动的代理人。《海底》还为袍哥的仪式提供了某种模式。当袍哥举行会议或建立分会时,他们称之为“开山堂”(或“开山立堂”、“开山”)。这种说法来自于该组织的早期历史。《汉留全史》记载,1661年,郑成功在金台山明远堂宣誓建立兄弟会。1670年,四川人陈近南被郑成功派到四川雅安,开设“精忠山”,从而在中国大陆开展了哥老会的活动。这就是为什么学者们普遍认为四川是袍哥的发源地。虽然他们的总部通常被称为“码头”,但“公口”一词也被广泛使用。在这里,“公”指“一致同意”,“口”是指出入口的地方。因此,《海底》解释说,“公口”是“所有成员进出的地方”。因此,这些名称表明了成员的团结。袍哥的词语经常表达他们的政治取向。该组织及其成员也被称为“汉留”,这是对反满情绪的强烈表达。“汉”指的是汉族,与满族区分。“Liu”可以用三个不同的同音汉字书写。第一个“留”是“幸存者”的意思,作为“汉”的后缀,它指的是明朝的“汉族幸存者”,或者说是汉族人,这些人在明朝灭亡后表面上继承了反满运动的种子。第二个第二种“流”字用作后缀,指袍哥自身。第三个“刘”字来自汉朝统治者的家族姓氏,指三国时期(220年-265年)的蜀国(四川)国王刘备。刘备与关羽、张飞在桃园结义,这个被称作“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对袍哥产生了巨大影响。刘备的重要性在于他在当地的根基和传说,是袍哥的典范,实际上也是更普遍的男性社会的典范:三仙原来明望家,英雄到处好逍遥。昔日桃园三结义,乌牛白马祭天地。
不过,虽然《汉留全史》说“汉留”作为一个组织始于金台山,但是我们仍然不清楚这个词语于何时起开始使用。
黑话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可以将秘密社团成员与其他人区分开来。因此,它有助于为袍哥创造一个共同的身份。任何成员去到另一个“公口”,都要去拜访那儿的主人。19世纪末,斯坦通(William Stanton)记录了他对秘密社团交流过程的研究:“有时问题和答案由押韵的句子组成,但并不总是给出完整的答案,因为一般来说,一两个词就足以让人明白。”斯坦通还描述了其他测试方法,如“注意茶杯、烟斗、鸦片烟和其他物品的摆放,并注意他们的接待方式。”如果一位身穿大褂的兄弟在茶馆遇到当地的主人,进入后,他将坐在一张空桌子的右侧。上茶的时候他不会喝,而是把盖子留在茶托上,静静地坐着,以示他在寻找人。侍者立即明白了这个信号,并可能随意地询问:“从很远的地方来?”来访者会回答说他的名字和他旅馆的名字。茶馆老板“熟悉这个仪式”,会立即向当地社团的负责人报告,后者会出现并向来客“提出一系列问题,来者必须用适当的、极其专业的术语回答。如果他违反政府法律但不违反袍哥规定,那么当地负责人将提供住所、资金、衣服等,使他能够到达的另一个目的地。”
19世纪,反满运动的发展也为袍哥创造了扩大其影响力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袍哥之间的交流加深了。使用专门的交流技术成为参与袍哥及反政府活动的一个标志。袍哥利用他们对《海底》的熟悉来证明他们的成员身份,也证明了他们的经验和能力。例如,一个来访者可能会使用如下的固定模式来介绍自己:龙归龙位,虎归虎台。启眼一看,在坐有会过的,有没有会过的。会过的重见一礼,没有会过,彼此问候……
然后他通报姓名、公口、头衔等。桌边的其他袍哥也同样。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公口接待的来客可能有各种需要,或游历至此,或有差事,或因冲突需要帮助,或因犯事而逃逸,云云。犯了杀人罪的逃犯通常会得到钱来支付他们的旅行费,但会被尽快送走。因此,袍哥来到某个地方,总是能得到当地同人的帮助,或在需要时获得经济援助或保护。这一习俗成为将成员联系在一起的有用工具,也是将许多人带入该组织的强大吸引力。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一些文献记录了袍哥测试潜在成员(“盘海底”)的具体例子。例如,问题/答案可以是:“阁下来自哪里?/来自昆仑”;“阁下去向何处?/去木阳城”;“城里有多少街巷?/大街三十六,小巷七十二”;“城里有什么景致?/东城门三灶十八锅,西城门三锅十八灶。”回答里常出现的“木阳城”其实是山堂的另一种说法。
斯坦通还记录过一些测试的话题和变化,比如就“头发”来说,可以问:“为何你头发不整”,可以答“因为我在桃子树下出生”;问“为何你头发乱糟糟”,可以答“我刚才去灭了火”;问“为何你头发湿哒哒”,可以答“因为我刚出生”;问“为何你头发布满蛛网”,可以答“不是蜘蛛网,而是五彩绸。”有时,一个袍哥故意在街上撞一个外人。如果这个外人也是袍哥,他会说:“你是瞎子吗?”该成员会回答:“我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比你大。”每个加入袍哥的人都会参加一个仪式,这个仪式是按照桃园结义的模式进行的,它成为宣誓兄弟关系的象征。袍哥还称自己为“光棍”。显然,他们认为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人,这与上面提到的傅崇矩的定义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般来说,“光棍”指没有关系的男性,字面意思是 “光秃秃的棍子”。它也可以指“流氓”或没有追随者、没有朋友的人。袍哥对这个词汇进行了重新解释。在袍哥那里,“光棍”是无所畏惧的人,是义无反顾的豪杰。一个试图接近组织但对《海底》不了解的人可以被视为间谍,或“空子”。在他们非常严格和苛刻的纪律下,“空子”会受到惩罚,甚至被处决。正如我们所知,家族世系、本地会馆和专业行会在传统社会共同体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许多被边缘人群没有任何机构来保护他们的利益。因此,秘密社团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必要的选择。袍哥的江湖春典为这些边缘人群建立了广泛而卓有成效的社会网络。加入袍哥的农民或流动商贩进入所谓的“园”(“桃园”之“园”),获得了“皮”,成为了“光棍”,因此有了一个保护自己的网络。俗话说:“一个光棍,十家帮忙。”没有“皮”,就是“空子”。还有俗话说:“行家抬三分,空子压三分。”加入袍哥,就进入了圈子,新晋入籍者的姓名会通报给各公口成员,这个广而告之的过程又叫“走红单”。在城市里,袍哥经常支配着街道或社区,俗称“皮管街”。正如晚清知县周询所言:“省城治安在未设警察之先,悉由成、华两知县负责。两县各就所管街面,划分区段,设立街班,即差役中之一种也。”根据语言学家沃尔夫·勒斯洛(Wolf Leslau)的说法,“黑话”一般有三种形式。其一,使用“标准语言的词根”,并“通过各种语音和形态对其进行改造”;其二,保留标准语言的词根,“不对其进行改造,但赋予其特殊含义”;其三,借用。在第一种情况下,袍哥捏造出许多专门的汉字来保护他们的秘密。他们用各种方法实现这一点。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省略了字符的组成部分或发明了奇怪的字符,而在另一些情况下,他们借用了发音相同的字符,或将几个字符混合成一个字符,或将一个字符分成一个句子,等等。因此,即使以这种方式书写的信件落入他人之手,也不会暴露社团的秘密。这些新字被称为“隐字”。例如,“顺天转明”可以写成“川大车日”(繁体),即从这句话的每个字中抽取一个偏旁。这样,一个反满的政治口号对外人来说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这种改变后的字符经常出现在袍哥的“传帖”中,其中包括两种类型。一种是用来召集集合的竹签,上面刻有或写有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对无故缺席者的惩罚警告;第二种是用来传递某种信息的,但这种类型因其目的不同而不同,如在战斗中请求帮助或要求提供住处。
袍哥的江湖春典中也有许多属于勒斯洛所说的第二类,即在不改变词语本身的情况下为标准语言中的词语注入新的含义。赋予新含义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例如,袍哥的管事或军师被称为“提烘笼”,烘笼是一种暖手器,通常在冬天使用,由竹子编成,放在盛有木炭或木炭的陶制盘子里。这是创造新含义的常用方法。这个词可能源于喜欢携带这种装置的人。控制公口的袍哥称为“舵把子”。这个术语象征着这个人的权力,因为他决定组织的方向,就像船长掌握着舵的把手一样。也许袍哥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它的用词经常与水有关,比如他们的总部被称为“码头”,新来的人去拜访当地的主人,被说成是“拜码头”。他们流动的生活方式被比作“跑滩”,被政府追捕的成员称自己“水涨了”。“水紧得很”意味着情况危险,“走水了”是秘密已经暴露的意思。不过,袍哥的许多词和短语并无规律可循,是临时起用的,目的是保守秘密。第三种类型——借用也很常见。袍哥将当地的俚语和行话据为己用。袍哥来自各种背景,这为他们的语言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他们借用了很多专业术语,特别是关于犯罪活动的术语。例如,他们避免说“杀”字,而是用温和的词来代替。因此,“把他毛了”就是把他扔进水里;“传了”就是把他活埋或暗杀;“做了”或“裁了”是指杀人。这些词中有许多是从各种职业的行话中借来的,包括屠夫、裁缝、手艺人和罪犯,特别是小偷和土匪使用的术语。袍哥与他们有着某些职业上的亲缘关系。如果兄弟们计划抢劫,他们会说“摸庄”或“写台口”、“看财喜”等。
头目是“抬梁子”,绑架儿童勒索赎金被称为“抱童子”,绑架妇女是“接观音”,绑架富人则是 “肥母鸡”。抢劫或绑架成功后,他们会瓜分战利品,称为“摆地坝”。如果一个成员得到几锭银子,他会说他有几只“肥母鸡”。因此傅崇矩指出,袍哥的隐语也包括“贼话在内,吾人不可不知。如出门,遇有人说此等话,即宜远避,以免中害。彼等话语甚多,书不胜书”。通过列举这些词汇,该组织的批评者(如傅崇矩)表示该组织很暴力,犯下了各种罪行。他们的不当行为给了执法部门一个很好的借口来镇压他们的活动。不过,清廷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反清意识形态和活动。19世纪,“茶碗阵”作为一种重要的交流方式在袍哥中流行起来,成为他们秘密语言的替代物。这个仪式中的“阵法”一词显然指战场上的战术。袍哥用这个词表达战场上生死的角力。有关“茶碗阵”的许多诗都表达了反清复明的意识形态。从清初组织成立到“辛亥革命”的漫长历史时期,这种意识形态贯穿袍哥的始终。“茶碗阵”变化多端,大多用于联络和判断来者的身份和资历。主人可以将茶杯摆成多种形式,所以来者必须有能力玩转茶杯的变化,并适当地吟诗作答。“茶杯阵”有一个共同的形式。任何成员进入茶馆时,堂倌会立即从他的肢体语言以及他携带和放下茶杯的方式中认出他的身份。当一个地方头目出去迎接新人时,他会把茶杯按一定的模式放置,这是他们开始对话的信号。如果主人首先要查验来访者的成员资格,他就会摆出一个“木杨阵”,其中一个杯子在碟子里,另一个在碟子的侧面。来访者应拿起外面的杯子放在碟子里,喝下杯子里的水,然后吟诗:木杨城里是乾坤,结义全凭一点洪。今日义兄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
或者,主人可以摆一个“双龙阵”,把他的茶杯放在来人的茶杯正对面,来人就要吟诗:
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暂把此茶作商量。
如果一个成员去另一个公口寻求帮助,他会摆出一个“单鞭阵”,一个茶杯对着一个小茶壶的嘴。如果主人同意提供帮助,他就喝下这杯茶;如果不同意,他就把茶洒在地上,然后把新茶倒进杯子里,喝下去,并吟诗:
单刀独马走天涯,受尽尘埃到此来。变化金龙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禅台。
茶碗阵
“茶碗阵”和吟诗都表达了袍哥的思想、价值观、信仰、道德、历史和文化。他们的许多想法来自于流行小说、地方戏曲和传说。例如,“双龙阵”的故事来自韩信和张良,他们帮助刘邦建立汉朝(前206年-前220年)。袍哥用龙来表达他们的力量和政治抱负,反映了他们与汉族传统的联系,因为汉族人认为自己是龙的后代。在中国,龙代表着一种力量和精神,它通过扬善抑恶来主宰世界,这符合袍哥的意识形态,并可能有助于使他们的反满政治议程合法化。袍哥的最高职位是“龙头”,“龙头”为袍哥做出最终决定。袍哥崇拜暴力,认为暴力能解决问题,因此他们的语言和诗中有许多与暴力有关。例如“宝剑阵”称:
七星宝剑摆当中,铁面无情逞英雄。传斩英雄千千万,不妨洪家半毫分。他们也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因此流行的宗教在他们的仪式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的信仰结合了道教和佛教,从“生克阵”中可以看出:
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力如来五行真。位台能知天文事,可算湖海一高明。
五行的概念来自道教,但如来是释迦牟尼,也就是佛教的创始人。基本上,袍哥试图从不同资源汲取有用的思想,包括各种宗教。他们经常借用历史上的思想来激励其成员。例如,“六国阵”基于战国时期(前481-前221年)的故事,正如其诗句所示:
说合六国是苏秦,六国封相天下闻。位台江湖都游到,你我洪家会诗文。
苏秦是一位游历四方的战略家,他成功地说服了六国的国王联合起来抵抗秦国的扩张。因此,袍哥弟兄们都认为他是一个能够建立广泛联盟的英雄。
这些诗歌中有许多表达了“反清复明”的意识形态。在被称为“忠心义气茶”的“阵法”中,三个杯子(一个满的,一个半满的,一个空的)放在桌子上一字排开,袍哥成员会喝下半满的杯子,然后吟诗。第二句中的“满”字有双重含义,虽然看似在说杯中的茶水,但实际上是指满清:
我亦不就干,我亦不就满。我本心中汉,持起饮杯盏。
在“五魁茶”的“阵法”中,诗阐明了类似的思想:
反斗穷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复回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人。
“转清明茶”的诗云:
江山开基本是洪,五湖四海共一宗。杀绝满洲西鞑子,洪家兄弟保真龙。
“一龙阵”的诗表达了同样的宗旨:
一朵莲花在盆中,端记莲花洗牙唇。一口吞下大清国,吐出青烟万丈虹。
除了摆茶阵和吟诗,袍哥们还经常使用肢体语言,这些肢体语言非常复杂,变幻多端。无需一句话,袍哥之间就能相互交流。这也可能被认为是他们“身体语言”的一部分。以他们如何表达 “五行”为例。一个人双手合十放在头顶上,代表“金”字。伸出双手横在腹部,表示“木”。双腿分开站立,将双手放在臀部,表示 “水”。站姿与上述相同,但将双臂举到头的两侧,与耳朵一样高,手掌向上,代表“火”。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表示“土”。
袍哥的肢体语言:五行
虽然黑话受到标准语言和行话的影响,但肢体语言完全是由秘密社团自己创造的,反映出他们有能力采用许多手段进行交流、生存和开展活动。
我们没有详尽的文献,可以让我们追踪这个秘密社团的语言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形成。然而,从《海底》等书籍的印刷时间来看,我们有理由相信,19世纪末是袍哥江湖春典的历史变革期。在这一时期,社会和政治挑战为该组织及其语言注入了新的、更强烈的政治化含义。肢体语言和“茶碗阵”是反满情绪的反映。袍哥的文化越来越多地影响了民众的情绪,也受到了民众情绪的影响。本文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海底》这本专门印刷的秘密文本。《海底》把17世纪和19世纪的反满政治紧紧联系在一起。通过这个文本,袍哥强调了他们的组织在反满运动中的真实或想象的根基,并将他们自己确定为非法团体的骄傲成员。利用这个文本和它所编码的肢体语言,陌生人可以表演他们与一个更大的社区的联系。通过“茶碗阵”、吟诗和参与式对话,来自各行各业的成员可以参与政治活动并使非法行动合法化。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袍哥成了试图推翻满清统治的正义战士。用政府的话说,他们是一个由叛乱者和流氓组成的犯罪团伙,是一个应该被边缘化、被镇压或被消灭的组织。然而,普通民众对他们的感受更为复杂,这取决于各自的个人经历。